【团兵】一万亿光年 #18
（18）
埃尔文，我喜欢你。
这几个字像在心里生了根，盘根错节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埃尔文在床上翻过身，浮现在眼前的仍然是几小时前摩天轮里利威尔说这话时的情景，男孩子在他怀里仰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万千灯火的映衬下闪闪发亮，白皙的小脸神色淡然，却又似乎带了点隐约的期许。
你不要想得太复杂了。他又翻了个身，紧紧闭起眼睛，太过用力以至于眉间都挤出了明显的纹路。利威尔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对你表示感谢，就像任何一个爱着父亲的孩子一样，你不要想太多。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偷偷观察过利威尔好几次，孩子对他的态度跟平时没什么不同，有问必答，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浅淡，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以至于他以为在他回应出那句话之后浮现在那孩子脸上一抹不易觉察的失落只是他的错觉而已。利威尔的态度坦荡自然，相比之下，反倒显得他杞人忧天了。
快睡吧，别想些有的没的。他平躺在床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长吁了一口气。不料刚刚躺好，门锁咔嗒一声轻响便传入了他耳里，房门被轻轻拧开，有人进来了。
是利威尔。
猫一样轻悄的脚步逐渐靠近，最后在床的侧边停了下来，即使闭着眼，他也知道那孩子正站在床前看着他。黑暗里两道沉默的视线端端落在他脸上，搞得他心里疑窦丛生。这种时候睁眼不是合眼也不是，埃尔文只能尽量将呼吸调整得平稳和缓，佯装自己已经睡着，静观其变。
“……埃尔文。”
他听见孩子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声音小心里带了点试探，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要是换做平时，他早就已经紧张得不得了了，利威尔会这样深更半夜跑过来找他八成都是因为做了噩梦或是身体不舒服，他对此很有经验，然而现在他却不敢妄动，僵直地躺在床上继续装睡。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觉得利威尔应该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而这些话大概是在他清醒时无法当面告诉他的。
果不其然，见他没有动静，对方像是放下了心般舒了口气，片刻后男孩子近乎耳语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低低地响了起来。
“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我喜欢你，从你还不知道的久远时光就喜欢你。”
“你大概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有多高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上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心情还是你昏睡了整整七天的那次，那时候我一直守着你，直到你睁开眼。”
“然而之后那次你却再也没醒过来……你这家伙，走得那么干脆，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不过我也没立场怪你，你把决定权交给了我，让你去死的人也是我。”
“不想再把你让给谁了，人类的大义也好，世界的真相也好，都已经与你无关了。这一次可以只成为我一个人的东西吗……我就是怀着这样自私的心意待在你身边，与其说是家人倒不如说我只把你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而已，这样的我很卑鄙吧……”
“那时候没机会告诉你，情势也不允许，无论你还是我，我们都没有恣意妄为的资格，但是在这个世界至少让我亲口告诉你一次，即使你听不见也无所谓……我对你……一直都……”
自言自语般的低喃越来越轻，到最后已是听不清了，短暂的静默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凝沉的叹息，那里面竟隐隐透出些不属于他现在这个年纪的沧桑与沉重。埃尔文仍然不敢动，利威尔说的那些话意味不明，他听得不是很明白，然而那声包含了太多情绪的叹息却戳痛了他的心，在他怔忡之际，突然间感受到一片轻浅的气息抚过脸颊，紧接着嘴唇上传来柔软火热的触感。
他得到了一个吻。
有别于落在额头或脸颊的那种温情碰触，这个吻货真价实，滚烫而又坚定。
埃尔文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镇定一下子全碎了。
好在这个吻持续的时间不长，利威尔浅尝辄止，唇上的按压感很快便离开了他，几秒后他听见房门轻轻打开又合上，那孩子跟进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埃尔文在黑暗中睁开眼，睡意全无。
那孩子……是认真的？
利威尔从小就特别亲近他依赖他，这点他心知肚明，而这个被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在他生命里所占据的分量之重，他对此也是一清二楚，认真地说起来，利威尔说是他的命也不为过。所以当孩子亲口说出喜欢他的时候，他心里的欣喜与感动是难以言喻的，然而很快他又觉出了一丝异样，当时他只当是自己想太多，还责备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却不曾想那个揣测竟然成了真。
只是那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而且他说的那些话究竟……
脑子里纷繁杂乱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如同一团乱麻，完全理不出个头绪。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窗帘缝隙里透出了蒙蒙的亮光，才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的侵袭，合上眼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这段睡得并不踏实的短暂睡眠里竟然还做了个梦，梦的背景嘈杂混乱，所见的景物全是大片大片模糊斑驳的七彩色块，他牵着年幼的利威尔走在不知去往何处的路上。路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小孩子牢牢抓着他的手，脚步细碎蹒跚。他心疼不已地将孩子抱起来，小孩子搂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肩膀上细声细气地说，埃尔文，我喜欢你。
埃尔文，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稚嫩的童音逐渐变了调，回响在耳畔的是少年人略微有些沙哑却又透着点清亮的独特嗓音，他一惊，才发现搂在怀里的是长大了的利威尔。少年细瘦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那双淡红的薄唇在他面前一开一合，轻轻吐出的几个字有如停歇在海中礁石间塞壬咏唱而出的诱惑。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醒了。
是我的教育方法出问题了吗……他捂住脸，指缝中溢出一声挫败的叹息。
在床边愣坐了好一会儿，埃尔文这才站起身，开门出去洗漱。一进洗手间发现利威尔也在，不由得有些尴尬。男孩子刚洗好脸，正往毛巾架上挂毛巾，见他进来便神色如常地对他道了早安，而后又瞥他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昨天没睡好啊？埃尔文用余光瞄到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蓬蓬的，两只眼睛挂着明显的黑眼圈，下巴上一片杂草丛生的胡茬，看上去的确是一副憔悴萎靡的模样。他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勉强地笑笑，没有，睡得还可以。利威尔点点头，挂好毛巾往外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说我今天约了同学打球，可能要晚点回来。听他这么说，埃尔文习惯性地说了声好，然而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让他又开口叫住了对方。
“最近你好像常跟同学一起出去嘛，”他一边往牙刷上挤牙膏，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啊？”
国中生闻言停下了脚步，抄起手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埃尔文从镜子里与他对视，本想从孩子的表情里寻到点蛛丝马迹，没想到利威尔依然一脸平静，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昨晚压根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有喜欢的人，那又怎么样，不关你事吧。”国中生看够了，潇洒地转过身冲身后摆摆手说了句我走了便径自离开，留下含着一口牙膏沫子的监护人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糟糕，情况好像真的不太妙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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